2019-11-03

池上禾穗 | 葉漢良

由台北車站乘火車到台東縣池上鄉,早上九點班次,要走三個半鐘頭,買了紙盒裝的便當上車吃,沿途小睡了,記不起風景,偶然甦醒看的印象,有點南亞風情。

慕名而來池上,因去年綺娜來過,給我看林懷民的雲門舞集在禾稻間起舞的照片,驚為仙境。甫下月台,有如重歷四五十年前我常遊粉嶺火車站的記憶。不同的是,池上站室多木造,還有飄揚的古典曲目,我剛巧碰上了馬斯康尼的《鄉間騎士間奏曲》(Mascagni, Intermezzo Cavalleria Rusticana),瞬間勾起濃到化不開的對中學時期音樂生活的惦念。

池上有一個和風的名字,大概是日治時代確定的,相對於松下、山口。亦因如此,整條鄉井井有條,潔淨如畫,空氣清甜,不會聞到國情常有的,人的、動物的排泄物氣味。一時間,我以為回到幾年前,從札幌乘舊火車去了江部乙小鎮看油菜花的情景。池上還有有心人多年經營,培養禾穗聽古典音樂,孕育出一粒粒飽滿如珠的稻米,建造出有文化、有藝術的農鄉。我入住的民宿,是一間樸實的現代平房,接待間的海報,展示一連串藝術活動,居民有禮如古風。

《維基百科》數字說2016年這裏有八千多人住,但司機說現在不過三四千,年青人都不留下耕種。大概耕種收割都不一定要用密集人手,半機械化足矣,餘暇可以發展文化藝術、生活情趣。山不在高,有仙則靈,駐村還有藝術家蔣勳添潤靈氣。

池上是經過修飾而不損靈氣的農鄉,可以迎納遊人,廣茂的農田,鋪設了柏油小道,不給外來行車,只容單車或四輪車瀏覽,遊玩於田野,人變得渺小,始知寄居於天地穹蒼之間。抵埗次日早起,田間升起一輪霧氣,有點蒼茫,到日白,山巔上的藍天白雲,像一球球的棉絮,飄逸其中,遠離塵囂回到大自然,才知日夜四季。

秋收過後,聽說田野會換粧成一望無際的油菜花, 十二月,大概還會再來。天大地大,人多偶然,旅途上常有狹路相逢,遇上了邱誠武和陳耀華,原來竟是近四十年前的港台同事,當時兩人做時事,我做生活節目,重逢卻不談政事局勢,只談音樂,原來比我更投入和熟悉。今年池上秋收藝術節,齊豫是演唱嘉賓,每一首歌,他們都能聽聲而知曲名,反而我這個所謂expert倒健忘了。

今年演唱日十月廿六、廿七,為周末,我們趕上了星期六場。暖場的有本鄉土長的民歌手陳建年,鄉土加島國風情的輕搖滾節奏,唱給來會者聽,也轉身唱給大地聽。齊豫出場,據陳耀華記錄,依次為《夢田》、《船歌〉、《橄欖樹》、《走在雨中》、《你是我所有的回憶》、《歡顏》、《最愛》、《鄉間小路》、《九月的高跟鞋》、《Angel》、《夢》、《一條日光大道》,以《Amazing Grace》安哥,獨尋一闋校園民歌Medley,那裏卻有我專屬的記憶。

1978年,我任職香港CBS新力唱片有限公司,做製作及推廣音樂產品工作,台灣的姊妹公司寄來一系列的唱片,叫做《金韻獎》,衍生自「……1977年至1984年間由臺灣家電製造商新力股份有限公司主辦的青年校園民歌大賽的大獎名稱;每屆通過全國範圍內的評選,評選出冠軍歌手一名、優勝歌手若干名」(維基百科) ,以「新格唱片」為品牌問世。

金韻獎捲起了一陣的校園民歌風,出了很多高手,曲風新穎,卻不乏清新鄉土情懷,名錄不詳列了,港人熟悉的便包括了第三屆的李宗盛。齊豫是1978年,第二屆冠軍歌手,唱了《Diamonds & Rust》,1979年,第一張個人專輯《橄欖樹》發行,標題曲因為不成熟的政治、文化禁忌,被禁公開演播達八年之久,反而在香港得以無禁忌地風行,那是香港人最海闊天空的黃金年代。

民歌風吹來,我們雖欠鄉土,卻有城市情懷,我和香港電台合辦了「城市民歌」活動,出了張《香港城市民歌》,製作甫完,我也加入了港台工作;離開前,我對要好的公司同事說,要簽歌集中的一名女孩,她雖是首次錄音,卻已經氣定神閒,聲調醇和且揮灑自如,她是後來如港人鄰家女兒般的林志美,歌集中唱的叫《望鄉》,是劉家昌的曲目。《香港城市民歌》還有一首港人熟悉的《昨夜的渡輪上》,李炳文唱,是最早的本土情懷歌曲。

齊豫在台上說,出道幾十年,人生多變,在思想、在情懷、在感悟,也在感恩,上天賜給她美麗的聲線,也是時候要對人神多作回饋。如果她偶然抬頭,瞥見一名大叔,拿着一支300焦距的鏡頭對她獵影,可能還會聽得見我說:彼此彼此,願互勉。

怎樣回饋?我只是至今仍苦無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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